一

采油厂退休工人苏千里像平时一样，一大早起来跑到外面老远上厕所，家里有卫生间十年了，他一直不习惯在家里方便，然后绕道到大排档买了六根油条提回来，冲了一碗奶粉，比赶着上班的小伙子们还神速，三下五除二吞掉三根油条，吸溜扫光牛奶，习惯性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嘴，又咂吧了两下嘴。

就在他犹豫是不是叫醒正在打着香甜呼噜的儿子时，眼睛瞟到了挂在两间卧室门之间墙上的美女挂历上，显然儿子刚翻过来。挂历上的女人眼睛嘴巴骚到了家，一副渴望被人强奸的媚态。她条子真好，乳白色半透明的裙子清晰又朦胧显出小得可怜的红色乳罩和黑色裤丫，完全是勾引男人去犯罪。老苏悻悻地想，下岗有什么可怕的，干什么不能养家糊口，偏偏要去做什么鸡，操。

老爹，你这就跟不上时代了，现在是笑贫不笑娼，做鸡又舒服又得钱，何乐而不为呢。跟我二姐是同学的那个赵金枝，你记得不，蛮漂亮，给一个香港佬做二奶，住的是别墅，开的是奔驰，腰里有一百多万元的存款，前几天回来可牛逼呢，听说要跟咱们局里搞什么合资。

当时老苏就给了小苏后脑勺一巴掌说，你们这群王八蛋，还是铁人的后代，又怕苦又怕累，待业两年了，叫你跟着老子去洗抽油烟机修电子打火炉，你嫌丢人现眼，又没有本事，一天到晚在街上晃来荡去，打牌赌博，不丢人。

你一天到晚跟别人王铁人套什么近乎，不就是人家揪了一下你的耳朵吗，小苏嘟哝着。

你这个小王八蛋，告诉你参加过大庆会战的都是铁人，王进喜是我们中的一个代表，你知道不知道大庆会战有多少人开小差逃跑了。一想到这里老苏就懒得叫小苏了。操。现在的年青人一个比一个好吃懒做。后来他的目光移下来，今天是5月6日，在6日下用红蓝铅笔打了一个小红点。苏千里想了想，一时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老婆子死了三年多了，她的忌日是元月15日，一个月前，也就是4月7日是他的60周岁。他一边把工具箱清洗液液化气罐搬上三轮车一边想，自己为什么在6日下打了一个小红点。

如果老婆子活着，那有这么多烦心费脑的事让老子操心，这个时候，苏千里又想到有个老婆的许多好处来。

三年前的元月14日，老苏看儿子带回来的录像带到凌晨1点多，睡觉前忘了拿便盆。半夜2点半老婆披衣上卫生间，一下子摔倒就再没有爬起来，脑血管爆裂，没有痛苦地撇下老苏和四个孩子走了。

连老苏自己也没有想到，60岁的人了搞起了黄昏恋，而且如火如荼。这可是年青的时候也没有过的感觉。李萍正在等他回话呢。老苏有些歉疚，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死去的老婆，她跟着他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人死了他才想到她的许多好处。

李萍也是个退休工人，条件比他好，两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她跟小儿子住在一起。俩儿子支持母亲找个伴儿，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她也该为自己着想着想了。

老苏犹豫的是，一但他们结婚，李萍只能搬到他这里住。这栋两室一厅的房子是老苏退休前分到的新房，他赶了个末班车，今年搞房改，得自己掏钱买房子，以前他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老苏认为改革什么都好，就是房改不好，买一套房子五六万，一下子把许多人的家底掏了一个底朝天，逼得二丫头上吊，她现在又下了岗。二女婿二丫头打过这栋房子的主意，老苏斩钉截铁打消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栋房子是为我们爷俩娶媳妇准备的。

苏开嘻皮笑脸做着怪脸说，二姐，老爹人老心不老，修炉子洗抽油烟机搞出艳遇了。恋爱谈着热火朝天，比我都投入，你见他什么时候刮过胡子穿得这么笔挺过，又买电动剃须刀，又买高级毛料西服，还让我教他打领带。整个人年青了20岁。

二丫头嫁给阮国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虽然苏千里自己也是农民出身，当兵登记时才有了现在这个大名，三年后他转业到大庆油田成了一名作业工，据说王铁人揪过他的耳朵，他以此为荣，到处炫耀，当了半辈子作业工，后来调到后勤搞维修。这个老油鬼子在军队里才扫了盲，可他就是瞧不起阮国庆这个从农村考技校进入油田的小伙子，嫌他没有本事是个作业工，家又在农村，老苏死活不同意二丫头跟他好，父女俩闹翻了脸，后来生米做成了熟饭，他也没奈何了。只是一直耿耿于怀，对二女婿很冷淡，不管阮国庆多么殷勤孝顺，他都看不顺眼。这不房子的主意没有打成，又撺掇二丫头伸手来借钱，狮子大开口，二万块。我上哪里给你偷去。老苏当时非常生气地吼道。

二丫头为此跟他大闹了一场。老苏本以为他60大寿那天二丫头二女婿不会来了。没有想到小俩口子带着他的宝贝外孙提着大包小袋还是来了，连在武汉上大学的三丫头也特地赶回来给他祝寿。特别让老苏高兴的是大丫头带回了未过门的女婿。他为大丫头苏红的婚事操碎了心，这一直是老苏的一块心病，十年前为了保护油井，3个盗油的歹徒糟蹋了她，21岁正是花蕾初绽的季节，这丫头痛不欲生，差点干出傻事来。当年如果让她再多读一年，这丫头一定能考上大学，那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这丫头心高于天，命薄于纸，她自己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挑三拣四，托人给她介绍了那么多好小伙子，人家一个都看不上，别人不嫌弃就不错了。后来老苏干脆不管她了，如果把话说重了捅到她的痛处，这丫头一生气，一年半载不回家，当着他面发誓，如果没有她看得上的，这一辈子就不准备嫁人。现在她终于如愿了。别提老苏多高兴了。三杯酒下肚，哼起了河南梆子。

二丫头要是这个时候再开口借钱，老苏会非常潇洒地给她一个惊喜，可这丫头跟她姐一样倔。

一提到钱老苏一下子想起来了。他狠狠拍了一下脑门子，骂自己是猪脑，这么大的事都记不住。他想还是先把李萍娶过门再说吧，儿女自有儿女们的活法，多管无益。

苏千里从腰里皮带钥匙扣上取下钥匙，转身进入卧室，打开五斗屉上面的抽屉，取出工具箱钥匙。这个铁工具箱跟了老苏20多年，是老苏亲手下料焊接的，很有感情。退休那天叫了车辆搬回家，刷了一层乳白色的油漆摆在卧室当保险柜用。他打开手掌大的铁锁，又用另一把钥匙开了上面的铁抽屉。突然发现放在最上面的那张今日到期的一万五千元存款单不翼而飞。

苏千里一下子急出一身汗，把抽屉翻了个底朝天，哪张都在，单单少今天到期的这张。

气急败坏的老苏一个箭步冲进儿子的房子，两只干筋暴跳的手跟管钳一样有力，一把把儿子从被窝中揪下床，勒得儿子喘不上气来。

老……老爹，你……疯了……快松手，今天跟你出去不就得了。

你这个王八蛋，好吃懒做，一天到晚到处闲逛，惹事生非，赌博输了钱敢偷到老子头上，那是给你娶媳妇的。

他一巴掌就把小苏打翻在床底下。

小苏被这一巴掌给打清醒了，明白过来是咋回事，大声抗议道：

老子没有碰你的钱。

一阵暴怒过去，老苏一想也是，这小子偷佰儿八十块可能，这么大数目的钱，谅他也没有这个贼胆。

父子俩又仔细把工具箱的每个角落搜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小苏第一次发现老苏存有这么多钱。

老爹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多私房钱。我们发财了。

老苏一把从小苏手里夺过那沓存折说，这是老子一辈子的血汗钱，你休想碰一碰。是供你三姐上大学，你娶媳妇用的。快骑车到油龙路储蓄所挂失，我随后就到。

在半路上，老苏看到小苏飞快蹬着山地车冲回来，老远就喊道，老爹，惨了。钱被人取走了。

跑得气喘吁吁的老苏，一下子就呆住了。把小苏吓了个半死。

老爹，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