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层层叠叠的雨幕，我看见水杉树上嫩绿的新芽，它向着天空恣意伸展，仿佛不断倾泻的雨水，不仅没有让它狼狈不堪，反而给了它酣畅淋漓的快感。我听见几声清脆的啾鸣，是楼檐下低飞的燕子，因了烟雨相隔，惫懒着不愿外出觅食。墙角有几朵虞美人晃悠着，嫣红的花朵在灰砖土壁的衬托下，更显出了我见犹怜的风姿。
　　江汉平原的春天，委实有些长了，直至六月，仍是细雨绵绵，薄暖乍寒，春装不肯褪尽，夏装犹带清冷。撑着伞走在柏油马路上，细细密密的雨珠飘飞而来，不知不觉中，就濡湿了衣袖，人恍然有隔世之感，穿梭的车辆，如织的人流，竟缩成了黑白照片中的背景。想起那句“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竟觉得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暗香。
　　不记得哪一年，黄山上，曾看见扛毛竹的人，赤着脚，将碗口粗的毛竹整齐捆绑着，扛在肩上健步如飞，青石板路曲折迤逦，只几步，就被山里人精瘦的脚板量到了尽头。彼时细雨如丝，路边是莽莽苍苍的竹林，在雨中无限延伸，直到天际。望着扛竹人单薄的背影渐去渐远，长长的竹尖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回响，空寂的山谷瞬时有了生气。这幅画面，仿若水墨晕染，寥寥数笔，韵味无穷，使得绵绵雨季，带上了许多温润的色彩。
　　而同样是攀山越岭，却在别处见识了另一番景象。那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我与一队物探人同行，他们身上挂着电缆线，仪器设备，甚至还有锅碗瓢盆。雨点飘飞，山路湿滑，小伙子们健壮的小腿上沾满泥泞，淋湿的头发又被风吹乱，贴在他们宽宽的额头上，狼狈极了。而他们满不在乎地嬉笑着，高声唱着不成调的歌，将欢乐铺满整个山谷。山路越攀越高，有时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他们手牵着手，一个个蜿蜒而上，红色的工作服在漫山遍野的绿意中彰显出华丽的美感。
　　一段时间，由于修路，班车绕道而行，上班途中总经过一个小小的村落。整个绵绵雨季，听雨打车窗时，总能在远眺中感到眼前一亮，新鲜青翠的菜园、迎风挺立的芦苇、生机蓬勃的庄稼、闲庭信步的鸡鸭、水沟中载沉载浮的惬意的老牛。正是这雨的清洗，所有的景色才脱离了灰蒙蒙的色彩，变得清新动人，甚至连疏落在田野间线条刚硬的采油树，也变得柔美生动起来。
　　其实不喜欢雨天，湿漉漉阴蒙蒙的，难免让人愁绪满怀。而关于雨的诗句，总与离别和相思有关。“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每当隔窗静坐，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这些诗句会突然跃上脑海，如舌沾春茶，苦涩中尤留余香。此时，电脑里播放着《烟花易冷》，一遍又一遍，恍然间有种被时光遗弃的感觉。虫儿唧唧，夜雨沥沥，和往事一起，都传到耳边，涌到心间，好似逝去的少年时代，沙沙而来，分不清梦里梦外。是啊，时光，总是在雨季里显出了粘沉厚重，宛如泡在水里的海绵。那些潮湿的青春心事，被轻轻挤出，点点滴滴，随时光散落云端。周杰伦反反复复地唱，“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却不知，往事里烟花易冷。烟花冷，终究盛放过，正如我们的记忆，即使转眼成灰，也曾有过艳阳高照的温暖，也曾有过细雨濡湿的浪漫。
　　可见观雨，也是一种心境，每个人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有时阳光灿烂，有时阴雨绵绵，背景环境不同，感慨自是迥异。
　　而不可避免的是，春天终在不经意间去得远了，田野里金灿绚丽的菜花、桃园里纷纷扬扬的桃红梨白，都褪尽了艳美，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零落成泥辗作尘。路边的荷塘，逐渐有了蛙鸣，荷花粉嫩嫩地傲然开放，告诉人们，骄阳如火的七月，桂子飘香的八月，就这样热辣辣地接踵而至，季节的更替，只凭一双敏感的眼睛，就能看到那样的热闹繁杂。雨季年复一年，时光从不曾为谁停留，当你驻足观望，赫然发现，那些溢满水痕的，从来不是时光，而是我们的心。时光，总在天地尽头，在佛的眉间，在我们的心里，亦在丝丝温润的雨中。雨水缠绵、流光湿尽，年年景致变幻，人人故事不同，我们能做到的，就是眉间放一字宽吧，这世间的悲喜，不也如这雨，淅淅沥沥，难断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