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队里圆满完成了全年经济责任制考核指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喜悦。不容易啊。去年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吧,厂里下的硬指标,居然一口气增长了4.6个百分点。7月份就要到点儿的书记徐善念一个劲儿地强调,为党奋斗三十多年,希望在这里能给我一个圆满的句号,咱时间过半争取任务要过半呀,啊。

弟兄们硬咬着牙,使出浑身解数,拼到了四季度初,还是留了个大尾巴,把队长葛让雷急的,到了晚上就在床上驴打滚儿。

嘿,还别说。该这家伙运气好,在最后的关口上,连续几台保高产井的突击战,居然还让他们队实现了从追赶到领跑的突变。

葛让雷信心满满的。

今年第一个生产会前,葛让雷心里就盘算好了,在去年的基础上再上1到2个百分点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可厂里好像比葛让雷还会算,今年的高产井待修比例比去年也增长了百分之七点九,机遇与挑战同在,葛让雷最后拿到的指标在他的计划之上增长了1.5个百分点。开完会后,厂长何大可把葛让雷叫到了办公室。

坐罢。在宽大的办公桌旁,何厂长眯着有些下垂的小眼睛抽烟,偶尔有烟灰掉落在桌面子上,他用粗大的手指头一点一点擦掉,然后慢条斯理地跟葛让雷谈起了队里的人员情况。葛让雷心想,怎么不说说今年经济指标的压力,压的人都喘不过气起来了。

何厂长吐了一口在嘴里含了一会儿的烟,升腾的烟雾并没有挡住他深邃的目光。

怎么样,葛让雷你把你那个罗盘拨弄一下,磁心放在深层架构上,不要老盯着局部,内作力和外作力同样重要吗。啊。

厂长,这个毕业于国立兰州大学研究地质工程的高材生,来到油田搞勘探开发,走上领导岗位这么多年了,他时而还会在某个地方蹦出几句专业术语来。

大局,嘿嘿,我能把局部负责好就……嘿嘿,就不错了。

要让葛让雷“上吊”的事情,就是何厂长要说的大局。这有点突然的消息,让葛让雷有点儿措手不及。厂长的语气很肯定,似乎已成定局。厂长说近期,除了把队里的事情理顺了摆齐了外,眼下,交给葛让雷的最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他手下干将里选拔一个合适人选来,替补他的岗位,队里新调来的书记李肃清同志,也准备在近日到岗。

是啊,老书记徐善念到年底真的要离开队里了。这队里一口气要走俩人,葛让雷心里真有点不是滋味儿。

干了十几年抽检队的工作,这方圆几十里的抽油机,像是一尊尊坐向各异的菩萨,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搁在葛让雷的心里,搁谁,说搬就能搬得走呢。

这几天,葛让雷的脑际里总是不断地出现象棋布局。奇怪的很,一闭眼,红格子棋盘就在眼前晃悠。甚至在梦里界河两边的将相、马炮也悬空蹦跶。也许是这几天的天气太阴沉了,整个大脑都是蒙的,人也有点儿混沌。他点了根烟,在屋里转悠,食堂早点的香味儿飘进了他的窗口,他眯着没睡好的肿眼泡,咀嚼着在脑海里盘旋的两个人。谢尚元好比是他的文官,办事稳妥、牢靠,只是有时稳妥的有点儿过劲儿,什么事儿都较真儿,就像黄东风说他,书读多了,读迂了,啥事都往原则上靠。葛让雷不由地笑笑,是啊。黄东风脑子反应极快,但性格急躁,尾巴翘的比天高,表面看这家伙什么也不上心,可跟他在一起共事过的人都知道,他对设备故障的敏感度,就像他的暴脾气一样敏感,一触即发,排除的故障他就能凭“观、测、听”查出问题所在,是一找一个准儿,而且都是大跳。

黄东风这家伙就是不求上进。谢尚元他们一班的全班人马和他们二班的全班人马进行班组技术比武时,不知他耍哪门子个性,带领全班放弃,而且说放弃就放弃了。放弃了也不消停,时不时地在技能上显摆自己的同时,哗众取宠地发发他的臭脾气。

葛让雷掐灭烧到手指头的烟头。

一群身着橘红色工作服的弟兄们从他窗前走过时,拨开了笼罩在他窗前的一团厚重的白雾。

葛让雷尽管这次是跳了半级,但还是这个队的技术直接管辖领导,谢尚元和黄东风不仅都在他关注的视线之内,还是他最敏感的两根主要神筋。一歪一斜,触碰到哪一个,都会让他阵痛半天,更让他有种莫名担忧的是,其他的队里要是也多出这么几个活宝来,那以后他的这活儿,还真叫一个不省心。

厂里没过几天又召开基层技术人员表彰会,葛让雷带着作为技术骨干的谢尚元和黄东风都来参加了。

葛让雷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厂里。宣传办的小李和政工办的小蕊还在无烟会场里摆弄话筒。借着这档子功夫,葛让雷在楼道里点了一根香烟,美美地深吸了一口。

办公大楼的电梯门一张开,何厂长从里面走了出来。何厂长拿着刚按下关闭键的手机在葛让雷眼前晃晃,说走。到我那儿坐坐,还早。

葛让雷其实挺怕到他那儿坐坐的。这个时候他无非还是说那一件事儿。可自己还真没理顺呢。

要不,你们定吧。葛让雷在何厂长面前把这个难题推给了他。

何厂长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要说,我们定,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不是要讲究个深入了解吗。你跟他们这么久近距离的接触,肯定比我们更了解,对不对。我们不能只靠一些表面现象来用一个人,更重要的是要看这个人方方面面的能力。

葛让雷身体前倾,想说什么,何厂长把手一拦,接着说,我看了,连续这几年你推的后备干部里,都是这两个技术能手。他们的德和行你不清楚,谁清楚呀。啊。

唉,这两个家伙,一个是关羽骑马甩鞭,一个是云长燕刀在手,不相上下啊。

葛让雷还想说什么,小蕊推门进来了。轻声跟何厂长说,厂长,时间差不多了。然后,用纹了眼线的漂亮眼睛看了一眼葛让雷说,葛队长,你们那个黄东风怎么还没到啊。葛让雷看看表说。我跟他们说了时间的呀。这两个家伙。

小蕊知道他说的这两个家伙指的是谢尚元和黄东风。她柔声地说,只有谢尚元到了。

葛让雷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小蕊脸突然红了说,葛队长,我已经打过了。

葛让雷知道这个小蕊姑娘一直都特别关心黄东风。听说他们在技校的时候,小蕊就用十字针结法给黄东风结了个青莲百合的台布。现在还在黄东风的茶几上摆着呢。这个嘻嘻哈哈的黄东风,从来也不主动跟人家小蕊联系。这姑娘多水灵、多稳重啊。

葛让雷也只听别人这么一说,具体黄东风是怎么想的,他不了解。想了解,黄东风这小子也不会给谁交个底儿。

小蕊冲着葛让雷笑笑,轻轻地关上了门,走了。

葛让雷的这个抽检队,是保证厂里正常运转的总医院,队里的技术能手就是这医院里的高级医师。他们要被重用,特别是对技术有创新技能的技术能手更要提拔要重用。目前厂里技术管理方面缺点儿力量。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倒是有几个,但实际管理不能仅仅停留在书面理论上,还要在实践中有一定的管理经验,要稳妥,适应发展,这些都是何厂长常挂在嘴边说的话。

厂里在各个基层单位认真细致地深入调研后,提拔一个技术管理人员,这是关系到整个厂里运行的大事,厂里十分慎重,把这件事在党委会进行了认真的讨论,没有公开宣布之前,厂里已经开始着手调研了。

何厂长一口气说完,脖子上的青筋鼓起来。

葛让雷知道厂长这回是真的急了。

何厂长把黄东风的技术创新,获得石油系统创新奖的事情在这个会一开始就隆重地宣布了一下,并把他和黄东风参加系统会议的整个精神作了传达。

领取堵漏技术奖项时,黄东风看到何厂长笑的时候,嘴角咧的太大,把豁了的右侧上门牙的黑洞也漏了出来。

黄东风是葛让雷的直系弟子,可葛让雷自始至终没听他当面叫过一声爹。道是把葛让雷的武花芽叫师母叫的甜蜜蜜的。

武花芽说了,这兄弟口紧。

口紧,没见过这咋咋呼呼口紧的。

他到了我们资料室除了喊我,跟谁也不打招呼。就这个性,别跟他计较。

葛让雷才不跟他计较呢,只要别像黄毛一样,一到队上就偷着开队上的越野车,翻在老百姓的白薯地里,才知道来找爹。唉,那个叫老队长一阵好批呀。小兔崽子像个孙子。不过现在好了,在黄东风的班里,还算得上是个骨干。

葛让雷眯着眼睛抽烟,会场里有人发出了阵阵咳嗽声,葛让雷竟然忘了这是无烟会场,他被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溢满了脑海,眯着眼睛自顾自吸烟,让自己心里的一种畅意,就像这个轻飘飘飞起的烟雾,飞扬了起来。

谢尚元在众多的与会的基层干部当中,像个笔直的水杉树,有些人还凑着嘴儿讲小话。谢尚元每次开会,都像是这样,非常严肃,从头到尾做笔记,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是谢尚元随身带着的宝贝儿,有会议内容,有技术纪要,也有班组人员情况记录。不知黄东风什么时候见到过谢尚元的笔记本里,居然记过有女同志给黄东风送石榴的事儿。

葛让雷在沾沾自喜的同时,心里也在犯嘀咕。按照黄东风的话说,谢尚元这个人就是照着模子生出来的,端模端样儿的,做事儿也是样样照着模子做。

操。这个人就是一个迂腐到极致的烂芋头。

但谢尚元笔记本里的抽油机拆卸示意图搬到队部宣传栏里时,黄东风指手画脚地跟大伙儿讲解图意的次数最多。完了,总免不了来一句,鸟图,费口舌。

葛让雷心里清楚这俩个家伙是谁也不服谁。

只看到黄东风一天到晚大着嗓门在井场咋呼,他拿出这个堵漏技术,葛让雷当时还真没放在心上,报到厂里算是完成今年QC成果的任务,嘿,没曾想,还真获得了个大奖。

开完会谢尚元跟葛让雷说,队长,我想回去看看。

葛让雷很体谅地说回去吧,最好把你那胡茬子去打理一下。

谢尚元用手背在下巴颏下搓把了一下,傻笑。说,嘿嘿。是有点儿扎人。  

谢尚元这次回来开会,妻子顾欣眉不知道,

谢尚元也不想到丈母娘家里去找她,结婚五年了,顾欣眉就没离开过娘家。

谢尚元拿出手机写了个短信,我已到家,“速到‘美兰随你吃’,等你。”短信发完就径直走到平价超市边的“美兰随你吃”挑了个靠街边的桌子,隔着大玻璃窗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小吃一条街走出来路过这家餐馆的人,手里不是提着油香的饼子,就是在撕扯着烤的脆黄的鸡腿儿,看得谢尚元舌头根儿底下的甜口水直往上涌。

看看手机半天也没动静,就直接拨打顾欣眉的手机。

顾欣眉的手机关机了。

谢尚元只有拨打丈母娘家里的坐机。电话通了,是丈母娘接的。

喂,哦,妈,是我。谢尚元总是这样甜蜜蜜的喊丈母娘。

丈母娘也总是冷冰冰地“嗯”是你呀。接着就听到丈母娘喊顾欣眉接电话的声音。

谢尚元这个时候已经起身站起来,朝着准备给这桌点菜的服务生摇摇手,对着来接电话的顾欣眉说,我已经到家了,这就到家,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顾欣眉轻描淡写的在那头说手机在充电。

谢尚元是不可能让丈母娘知道,自己想把媳妇叫出来吃餐馆的,丈母娘有炒菜的嗜好,曾经在食堂掌大勺的丈母娘,在食堂练就的烹饪技术,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三个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两个女儿出嫁了,还在娘家蹭饭。

丈母娘怕两个出嫁了的女儿累着,又弄不好吃的,亏了身体。油田商品房一出来,丈母娘就把自己的房子和当时准备给大女儿结婚的房子买到了一起,大女婿庞幻龙银行内部分房子,100多平米的房子只要80平米的价儿。会算计的丈母娘,就把这套房子给了二女儿。

越是这样来的现成,谢尚元就越觉得自己欠了丈母娘似的……

家里四个女人阴气十足,一个月也拿两千多块退休金的老丈人,总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不说话。不是偶尔被烟呛着咳嗽两声,这家里,就没他的音儿。

丈母娘说话和干事一般都是同时进行,谢尚元到丈母娘家,首先意识到的是这一点。

第一次到丈母娘家,是个夏天,顾欣眉穿着一身纯白的裙子,谢尚元迷恋她娇好的身材,她穿的那条白裙子像一面招展的旗子,一直把谢尚元引领到丈母娘面前。

其实,他的所有情况姐姐顾新春也早已向她妈汇报过了,顾新春给他们牵的线。妈妈还埋怨她,说给妹妹也不介绍个跟庞幻龙一样吃清闲饭的。你想让你妹妹天天闻油味儿,熏死她。你妹妹她从小就晕油味儿不说,这家伙,抽起烟来那个猛劲儿都能把人熏焦了。

顾新春横眼对着妈妈撒娇,说这才是男人味呢,妈您哪儿懂啊。

谢尚元一来,老丈人就活泛起来了。

尚元,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来,快来杀一把。

老丈人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围棋的棋盘已经放在茶几上了。

哎。好。

谢尚元上次回来跟老丈人杀的不亦乐乎。老丈人意犹未尽。

今天回来,看来又要被老丈人缠着了。才上第一盘,谢尚元就被老丈人封杀的晕头转向,连连吃子儿。

看来老丈人在家琢磨的棋艺见长啊。

看着被围困的白子儿,老丈人有点儿得意,把手里的两颗白字儿把玩的有节有拍的。

谢尚元一声不吭,沉思片刻,然后,果断定子儿。

哎,哎。老丈人哎了两声,其实对谢尚元这招佩服之极。

老丈人夹着黑子儿,举棋不定,犹豫再三后按下棋子,谢尚元抓住机会,终于将一场“死棋”的局势扭转过来。

老丈人居然有想拿子(悔子)的举动。

谢尚元用手里的子儿敲着桌子,说落地生根啊。老丈人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放下手里的棋子儿。

顾欣眉跑过来说,行了,饭得了。

老丈人抬头看了女儿一眼,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谢尚元说,我们再杀一把,就一把。

丈母娘虽然对二女儿的这个吃技术活的女婿不怎么上心,还是噼里啪啦地在厨房里给他们弄下酒菜。

丈母娘端着花生米和韭菜炒鸡蛋,盘子还没放下,就喊,蚊子、蚊子。你这个死老头子看到蚊子从眼前飞过都不知道伸个手打一下,啊。这个家里样样都要我操心。

老丈人听着丈母娘的数落,抬起手来在头顶就啪、啪地拍打。

谢尚元看的清楚,其实,这躲在暖气十足屋子里的蚊子,只是出来透气儿的,根本飞不起劲儿来。老丈人眼睛盯着棋盘,两手举过头顶,拍的噼啪作响了两下,又把棋子儿捏在手心里。

行啦。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啦。丈母娘从厨房里端着菜走过来,正好看到。

老丈人不言语。

谢尚元笑笑,顾欣眉也跟着笑笑,说妈你就老跟我爸过不去。

丈母娘不搭话,一里按着红红的菜椒,用嘴指着三女儿顾心怡的卧室,说去。把我们家小姑奶奶叫起来吃饭,这午觉睡的一下午,晚上不知道干啥去呢。

顾欣眉丢下手里的《女人刊》不情愿地嘟哝着,你家的三小姐天天都要人请。走到顾心怡的房前又压低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地敲门,三儿,出来吃饭。门里半天没音。顾欣眉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没动静,到厨房大声跟妈说,要请您亲自去请吧。

丈母娘把眼一眯,一盘虾仁倒在锅里,发出呲、呲的响声,伴着这响声,一股鲜香的味道飘了起来。

丈母娘说就跟这个小丫头属相相克,是虎和猫的关系,当然小女儿是虎类的。

老丈人清清嗓子,说那是一山不容二虎啊。

在卧室里的顾心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谢尚元的身后。

哟,谢尚元。你是从苏丹还是从西伯利亚回来的。

顾心怡总是这样直呼她的两个姐夫的大名。

丈母娘说,你这丫头就是没规没距的。

顾心怡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采油厂政工科做干事,爱好摄影,还获得过“黑色游龙”摄影展金奖呢。弄的报社广告部的总编辑总拿她的作品在几个硕士生面前做标榜。

看人家一个女孩子,眼光多独特呀,啊。你们选的角度,有多少死角。你们自己看看一张照片上,几个人的脸部表情都被井架遮住了一半。真是的,整体效果,你们的整体效果呢。

这几个硕士生,扑蜜一样朝着顾心怡飞过来。顾心怡也不摆谱,拿着自己的片子,清清嗓子,哼哈地讲了半天。其实啊,这都是悟性啊。顾心怡,对自己的眼光和灵性确实有点儿沾沾自喜。

顾心怡把手里的SONY数码相机拿出来,在谢尚元眼前晃晃,你看看这个,提个看法。

黄东风。

谢尚元看到画面上的黄东风一身油污,在抽油机的底盘上拆盘根的动作。这一个在工作中的极为常见的动作,在逆光中竟然会有那么绝佳的效果。

谢尚元惊呆了。

怎么样,说说还有那些不足。顾心怡居然如此低调的讨教。

顾心怡知道她的这个二姐夫是个精益求精的人,而且在摄像方面也是个内行。他当初追二姐,二姐穿着白裙子的镜头,拍的超棒,把二姐的塌鼻子都拍的曼妙无比。那个时候,二姐还不知道怎么化妆呢。

顾心怡这么讨教谢尚元也不是没有来头的。

谢尚元,改天我跟你们班车到队上去呀,啊。

谢尚元这才回过味儿来。哎,我说。你是怎么认识黄东风的。

顾心怡抢过谢尚元手里的照片转身一屁股坐进了沙发。抖抖手里的照片,哎。就认识了。他很有个性。特别是他……顾心怡把眼睛贴近照片的黄东风,特别是他的眼睛,整个一个安在旭,我喜欢。

丈母娘把脸一横,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

顾心怡像没听到似,盯着照片,就像此时此刻正与黄东风本人旁若无人一起对视一样。

谢尚元走上前去,坐在小姨子的对面轻轻地说,他人是不错,就是脾气有点儿怪。

顾心怡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谢尚元。我,我哈哈。我又没说要和他怎么样。他脾气怪,哈哈……关我什么事啊。二姐,你看他真搞笑。

顾欣眉站起来说,较真儿的。

谢尚元跟在顾欣眉的后面,顾欣眉进了洗手间。嘭,地一声把他关在了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顾心怡开心笑声的感染,还是今天丈母娘的心情非常好的感染,老丈人说,吃饭了。老丈人的声音特别洪亮,他可能认为他的小女儿终于找到心上的人儿了。都快三十岁的人儿了,要真是这样,还确实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儿。

但谢尚元的心里却莫名奇妙地堵得慌。

谢尚元到了班里就把今年面对的形势任务情况跟大家做了传达。这个班前会主要是让大家一定要充分利用好这次春检的时机,对所有抽油设备进行一次全面检修,做到认真、细致,不留死角,同时要严格按章操作,不允许出现任何违章现象。

把班里的活给哥儿几个安排好了后,葛让雷到队部去反映一下四井的新情况,在队部窗口他看到与队部比邻的黄东风的寝室门口,顾心怡穿了一条白裙子,一闪身就进了黄东风的屋里。

这是个啥天气,她居然穿着白裙子。大概是条白色的春秋裙吧。谢尚元心里有点鄙夷的想法,当然是对黄东风。

谢尚元对黄东风的成见不是没有来头的。队里早就安排好利用水电厂停电检修线路的机会,安排他们两个班抓紧时间对抽油机进行保养,这样既省了时间,又对抽油机进行了全面的检修和保养。这个节骨眼儿上黄东风这小子却在屋里泡起了病号,说是在抽油机尾轴上加黄油时,扭伤了脚拇指。

谢尚元就纳闷了,这脚拇指他妈的扭的真是时候。时间一拖就过去了,他们班的头儿泡病号,班里就成了散沙,这活儿都推到了自己的班里,大伙儿的情绪肯定大着呢。

黄东风还有话说,说这活儿都是熟路,不会杀猪也看过猪走啊。他就是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好像是专门生就的攻克难题的能人儿。新鲜劲儿一过,就没兴趣干重复的活路。谢尚元想,这家伙对爱情保不定也是这样。 

谢尚元不跟他申辩什么,他跟班里的几个兄弟也说了,多干点儿,累不死人。只是,这个顾心怡也不争气,这个时候跑来凑哪门子热闹。她们家这仨姐妹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啊,关键时刻就穿白裙子。

谢尚元道要看看黄东风就在屋里能躺的下去。

葛让雷说,二班的人跟着一班一起上。这次抽油机保养工作暂时先由谢尚元同志一个人负责。

谢尚元在队部翻看春检计划表,安排抽油机二保工作。正想着,沉闷了好几天的天空突然闪了一道刺眼的闪电,跟着一个炸雷就在跟前轰响了一下,把谢尚元吓了一跳。

天边的炸雷接着一个紧跟一个轰起来。

该死的,这春雷怎么这么早就炸响了。

谢尚元第一个反应就是井上还在干活的弟兄们,他朝着现场迅速地奔跑过去。

到了井场,他一下子愣住了,黄东风在游梁上爬动,大点儿的雨滴已经开始往下掉了,一班和二班的人都凑到这口井的下面仰着头看着黄东风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天就要下大雨了。

雷声就在附近一个接一个的炸响。

这个雷雨天气作业明显地是违反安全规则的。谢尚元不知道怎样吼出来的大嗓门儿,仿佛不是从喉咙眼里冒出来的,而是在腹腔深处发出来的,震得自己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黄东风,你不要出风头,快,快给我下来。

然后,朝着还在望天一样望着黄东风的这帮人说,收拾家伙,快,快撤离现场。

黄东风动作麻利地在尾轴上涂抹黄油,动作麻利的让谢尚元看着有点儿像他在往高级轿车上涂抹聚酯漆的油腻子。

突然,黄东风“哎哟”一声,把大家惊得一身汗。

黄东风的神情好像是发现了一个白蚁窝。

黄东风迅速地拿出别在裤腰上的螺丝刀在他发现的这个焦点上挖抠,抠了半天,脸上露出的还是很失望的表情。

黄东风从尾轴上下来后,眼光掠过谢尚元的头顶,也不知道他是对着谁在说,尾轴上有条裂缝,我还以为是灰渍和雨渍留下的痕迹,可我越掏越深,裂缝还他妈的怪深呢。

哎呀,幸亏保养及时,要不这个位置巡井时还真不容易发现。好像是黄毛说了一句。

尾轴有裂痕。谢尚元心里也一惊。

你赶紧安排吊车,更换新尾轴吧。黄东风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黄东风的话音儿还没落,一声炸雷又在头顶炸响了。

快,快撤。黄东风像个指挥官一样,大手一挥,大家跟着他跑离了现场。

谢尚元却站在原地,看着黄东风一瘸一拐地跑的比兔子还灵光。

顾心怡要是刚才也在井场,不定高兴成啥样子呢。谢尚元正想着呢,一颗大雨点滴在他的眼镜片上,他眨巴眨巴眼睛,眼前模糊的跑动的身影,越晃越远。

他和这个尾轴有裂痕的抽油机孤零零地站在荒野中,顷刻间成了这群跑动的人群的一个背景。

顾心怡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把红雨伞,在黄东风的前头,像送接力棒一样,把黄东风兜进了她的红雨伞里。

远远地,谢尚元看着像一把火在燃烧。

小蕊是跟着厂组织科过来的。

这个天气还在外作业。她不无埋怨地跟淋的透湿的黄东风说。

黄东风只顾拍打着头发上的水珠。头上那树立起来的板寸扒拉几下,像齐刷刷的刷子,一拨拉,水珠就嘣出去好远。

拨弄了几下,黄东风停下手来,歪头看了小蕊一眼。

小蕊脸又红了。

葛让雷在人群中找到谢尚元,说这是咱们队新调来的李书记。

谢尚元在跟李书记握手的时候,感觉他的手厚实宽大,也很温暖。

奇怪,刚才还哗哗的大雨。这一会儿,就大太阳照起来了。

葛让雷清了清嗓子,说从今天起,咱这要开展现场比武,经过班组与班组,成员与成员的技术比拼,来推动比学赶帮超,大家要积极参与、各显身手。说到这儿,葛让雷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还有三个小时零二十分钟,水电厂就要送电了,除发现有问题的抽油机外,各井都抢开抽,所有油井恢复正常生产。

只这会儿功夫,谢尚元看到黄东风的腿怎么也不跛了。带着他的人马呼啦啦像去奔赴战场,在被雨水浇透了的田野中,个个头也不回,走的稳扎扎的。

谢尚元他们这个班的人跟着葛让雷和李书记也朝着现场走去。

谢尚元深吸了一口气,看看葛让雷说,葛队长您啥时候去报到啊。

葛让雷哈哈地笑着,说有人替我去报到了。

李书记说,他呀,他是舍不得你们这帮弟兄啊。

顾心怡开着她大姐的F6跑车,顺着田边农忙时被手扶拖拉机压出来的一条土路,慢慢地驶过来时,她把头伸到车窗外,对着谢尚元直嚷嚷,还不快走啊,你看天边的彩虹正好做背景。

谢尚元用手一指黄东风他们的背影,说行了,你的安在旭已经走了。

顾心怡笑笑。笑的很甜。

谢尚元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转头看到了跟在身后的小蕊,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亏心事,立即回避了她那两束火辣辣的眼睛。

信息来源: 
2017-03-22